“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路加福音十八章

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1830-1903)是十九世纪印象派画家里，很特殊的一位人物——他没有妄想症，他没有割下自己脸上的某个器官，他没有为了寻找神秘的灵感而做出疯狂出格的举动；他没有纵欲滥情，一生只爱一位元配，而且那位元配在当时人眼中完全配不上他；他在许多国家居住过，却不曾留下什么惊险的经历……

毕沙罗七十年的生命与大众印象里一位杰出画家该有的生命似乎不匹配，但就是这位刻意谦逊、平凡，反而因其美德而像金子一样恒久发光的画家，其作品于今年（2020）二月四日，在伦敦苏富比拍卖现场创下纪录。《霜降，農家少女在生火》一画由六百万英镑起拍，几分钟后，以一千三百二十九万英镑成交。要知道，这可不是毕沙罗作品第一次创下纪录。

毕沙罗出生在加勒比海的圣托马斯岛，当时这个地方是丹麦殖民地。他的父母都是法国犹太人，父亲还多了一重葡萄牙血统，毕沙罗自己则先后在南美洲和法国求学。可能是由于这样多元的童年背景，使得毕沙罗对于种族、国籍之间的分界线看得很淡薄，但他所出身的商人家族，以及当时的白人世界，却有着很强的阶级意识。于是，毕沙罗的宽容心态，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这种格格不入，在毕沙罗与年轻女佣彼此陷入热恋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双方大家庭几乎找不到一个人支持他们的恋情，于是，毕沙罗与众不同的坚持出现了——谁想到他对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竟然有那么大的决心！他放弃了富家公子的身份，带着没有名分的恋人，私奔去了伦敦。

一对情人过起了简朴的日子，连作画的画纸，尺寸都很小。然而，令后人追想无限的是，毕沙罗作起画来跟同一时期的画家们不太一样。

他很高产，他不用特地请来方圆百里最美丽的少女，也不采用史书里堂皇高尚的主题。他每到一处，就关心当地的田园、森林、农民和工人。他以高超技巧描绘的，就是眼前那些人和事美好的一面。并且，有几个很重要的人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作为单独肖像画，重复出现在他的笔下。这几个人，就是他所爱的妻子和儿女。

英国牛津大学如今收藏着一部分毕沙罗的肖像画作，其中最特别的，就是毕沙罗的妻子。有二十岁时候的姣好，三十八岁时候的成熟温婉，四十二岁时候的缓慢娴静……作为背景的屋墙，也看得见由贫乏渐渐转为安康富足的格局。

从今天的眼光看，这位帮佣出身的异乡女子，真是嫁对了良人。因为她丈夫的眼光超越阶级意识，超越财富多寡，超越容华变迁，给了她维系一生之久的爱情。

毕沙罗用画笔记写对生命的敬爱之情，让人们在欣赏他作品的同时，也被含蓄而澎湃的情感所打动，怪不得收藏家愿意争相出高价。毕沙罗的孩子们耳濡目染之下，也多谦卑善良，而且擅画，其长子路西安更兼具绘画与商业才能，进一步扩大了家族的影响力。据说，毕沙罗家族到至今已经传承到第四代、第五代，多是艺术界里有名的人。

祖辈遗风，余香百年，让人想到一则清人笔记：

清朝时江南有一周姓大族，连续几代子弟多是读书饱学之士，有进朝为官的，声名也很好，大家都信任他们家的人爱民护土，不贪不争。简单说就是，周家出品，品质保证。

有人非常好奇周家的教育方式，都是喝的什么水？吃的什么米？说的什么话？于是亲自前去探访。探访时找到一位最德高望重的长者，长者笑说，没有什么教育方式，只有一个教育方针。那人问是什么方针？长者简洁而深刻地说了两个字：“敬心。”

对呀！敬心，真是做人的答案。

一个骄傲的成年人，对于外来的声音，一下子就生出抵挡的念头。一名心怀虔敬的少年人，走在路上，风雨声读书声、鸟鸣花香、一瓦片一砖墙全都收入他无限的思维空间里，被感知和领受，或者被转化和再创造。还有什么比这种心态更能塑造一个人呢？

中国人说的敬，大约从政治角度是敬民，从自然角度是敬天，从社会角度是敬人；犹太人说的敬，则是先敬神乃至于能爱人。

圣经在很多地方，不厌其烦地启示：骄傲是人间诸恶之首，谦卑则是人间众善之基。谦卑最关键的表现，圣经指出是“各人看别人比自己强。”（腓2:3）

历史上曾有那么一天，耶稣亲口对许多人讲述关于神性与人性的比喻，其中一个比喻是这样的：

神殿里走进一名法利赛人。这个信仰的苦行者闭上眼睛祷告，他想感谢上帝——为了自己坚持大半生的美德。不义之财他一分不取，妻子以外的女人连手也没敢碰过，名声和权力的机会曾经摆在他面前，可是谨守分际的他，绝不踏入灰色地带一步。他每七天禁食两个整天，然后不只是心志健康，身形也随之健美了……

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张眼一看，自殿门走进的是税务员，一个曾因收贿而臭名昭著的人。法利赛人又闭上了眼睛——不要说这税务员了，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也想不出有谁能贯彻这么多的信仰律条。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能坚持到今天！他真心赞美上帝，已经准备好了收入的十分之一在口袋里，稍后就会诚心奉献给神殿。

此时，身后那名税务员却发出了啜泣声。税务员不敢瞧向神殿的祭坛，他只向天上瞄了一眼，就赶着收回目光。他只走进门一步就不再挪动，好像一个丧志的人，太瞧不起自己了。他倚着门用力捶胸——他终于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想到过往那些欺负人的恶事，他几乎想把自己发抖的手指剁下来！他请上帝开恩怜悯他，如果他还值得有一次重生机会的话。可是依稀记得，从前有穷人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好像不曾心软。他想起一切，难过地哭了。

耶稣告诉我们，前者不算是神国的义人，后者是。因为，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

神学家加尔文曾说，如果问一名演讲大师怎么才能做好演讲？大师会说三点：一、表达技巧；二、表达技巧；三、还是表达技巧。而如果问一名基督徒怎么才叫效法基督的样式？基督徒的答案也是三点：一、谦卑；二、谦卑；三、还是谦卑。

创造世界的上帝喜爱人的谦卑，祂使用谦卑的人在世界上实现大事，祂也召唤谦卑的人进入祂的国。一个基督徒的自我期许，大抵如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