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会计算行为成本
一位从亚洲远赴希腊作志愿工作者的女孩,在当地难民组织与来自世界各地的青年一起服务。跟大家想象的不大一样的是,难民营整个地方的氛围是相当轻松的。平日,志工教授缝纫、设计、理发等等课程,和难民们交流对世界大小事的看法;周末,大家呼朋引伴相聚到酒吧跳舞。
不过,看似愉快的旅程,也有令人烦恼的事件。比如,难民们向志愿组织借东西时,经常不填表单,或者填了表单却错误百出,又或者根本故意不还。有催讨经验的志工说:“有些人就是不接电话,或说自己没手机。而且不只租借有问题,还有偷窃问题……为什么建立一个互信的社群这么难?”
每周例会时,志工们都会针对诚信问题提出不同的机制和做法,但每周检核成效都令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对难民们来说,把东西还回去的“荣誉回报”一点用处都没有;而占为己有的“自由回报”,则是肉眼可见的丰富。
“完美”的计算机制
人们都会计算行为成本,计算付出多少,计算回报多少,高低之间,便是诚信。
中国一向强调诚信的重要,社会信用体系也已经提出多年,并在部分城市落实。中国政府对信用体系的态度是:“让守信者处处受益,失信者寸步难行。”如今运行结果如何呢?
北京中国社科院《中国社会心态研究报告》的作者之一王俊秀,评论社会心态时说道:“诚实的人是傻子。”另外,根据社科院上海分院的调查,90%的受访者认为,在今天的中国谁诚实可靠,谁就吃亏。
曾在中国长驻十多年的德国记者马凯(Kai Strittmatter),在书中写过一个近距离观察社会信用体系的经验,他走访的地方,是模范城市山东荣成。
荣成社会信用中心主任在马凯面前拿出一张纸,画了一颗蛋,先画一条线穿过顶端,再画一条线穿过底部。主任解释:“这就是社会,顶端的人是模范公民,底部的人我们必须教育他们。”
起初,每位市民都有1000分,信用评价无时无处不在进行,跌到850分以下是警示级,跌到600分以下则列入黑名单。具体怎么评分呢?信用中心外面有一张告示板,上面有加分榜:
周先生帮一对老夫妻搬家──加5分;李先生教书法──加5分;余家出借地下室让大家一起唱红歌──加5分。铲雪、带老人去看病、帮小朋友上课也可得分。
上面也有减分榜:
王小姐的狗在草地上拉屎没捡起来──扣5分。宋先生冬天将水倒在门口,水结成冰──也一样扣5分。
赚取一定分数的市民会获赠“诚信模范”奖牌,供人景仰、效法。至于减分方面的指名道姓,主任笑道:“他们一定觉得很丢脸,可是这就是评分的目的。”
列入黑名单的民众,出行旅宿、买房买车、银行交易将会碰到难关,整套机制的目的一方面是人民互相监督,以至于少数人不敢失信;一方面也是人民互相引导,以至于多数人能“把好规矩做得习以为常”。
在这样完美的机制下,人们不太需要独自辛苦地计算行为成本了,各级官员和邻居随时都能替人剖析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总之一切守规矩就对了。
这套体系至今仍在小范围试行,尚未达到完美无缺的程度,因为评分细则很难界定。不过,一名尽责的官员说:“我们的目标是将人的行为规范化,如果所有人的行为都符合规范,社会自然就稳定和谐。”
愿景很不错,机制也客观,但为什么这种管理方式,听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或许是因为少了点人情味?但是,哪里有一个客观理性的管理机制会谈虚无缥缈的人情味呢?没有。那么,换一个词,或许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关系”,被这套体制硬生生地压抑了。
建立关系后,也再不必计算行为成本
剑桥大学毕业,曾获选台湾十大杰出青年,现任教育基金会董座的牧师廖文华,曾被问到一个问题:跟人建立关系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回答是:不管这个关系存在于朋友、夫妻或父子之间,真正能够促进关系的,不是谁帮谁一个忙、谁想从另一方得到东西、谁想获得一个答案;真正能够促进关系的,是彼此相遇,想更贴近对方,想更认识对方,想知道对方爱什么,什么能够令对方喜乐,什么又令对方忧伤。真正能够促进关系的,是在各方面享受这个关系,不是为某个单一目的。
孔夫子有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么说来,如果把治国的信用机制,挪用到一个小家,令成员彼此就言行举止评分,每月在冰箱上贴出排行榜,不知道这个家的家庭关系会变得怎么样?
一开始提到的国际志工队,后来针对诚信问题想了一些比较辛苦的招数。他们不仅一个个找失信者沟通,另外,在偷窃问题上,他们尝试停止指责,并提高守信的回报,在他们归还物品的时候,提供两天份干粮,让合群的荣誉感有机会大于任性的自由感,同时也让不守规矩的人,对于守规矩的好处,更加可预期。这些机制自然也远远达不到完美无缺的程度,但志工的目标是建立信任关系。
建立信任关系是一条漫长的路,稍微走偏一步令人感觉被冒犯,就会前功尽弃——好人似乎总是这么难做,不过比起“诚实的人是傻子”这样绝望的说法,管理层尽力做好人,或许市民才有机会找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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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
约翰福音十章